骊歌

【EC/H】瓦尔德拉达的湖

人間遊び:

我的朋友Alex Summers在他七十岁生日的前一天去世了。年轻稳重的Summers小姐在一天之内接连给我拍了两封电报。第二封直到傍晚六点才送到我的手上,却促使我不得不立即改乘当晚的最后一班火车,连夜从都灵赶往威尼斯。她在电报里简明而冷静地写道:“家父过世,望代为悼词。”这正是此刻,在凌晨时分寂静得只剩齿轮碰撞摩擦声的车厢里,我仍然睁着一双不眠的眼睛坐在窗边、久久凝视着玻璃里自己孑然的倒影和无穷无尽涌动着的夜色的原因。我是为一位相识多年的朋友送行而去的。而他的死,也为我们将近半个世纪的友谊画上了一个沉重的休止符。比起悲伤,这似乎更叫我茫然,仿佛第一次意识到死那尚未从目不可视的深渊中浮现的力量如此强大、无可逆转。现在我闭上眼,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Alex二十岁时的脸,回忆起他眼中燃烧着的叛逆的火焰;可乍然间,那火焰便熄灭了,消散了,几十年的烟云过去,只留下一堆沉寂凄凉的灰烬。Alex死了。和我见过的每一个注定如此的人一样,他死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寂静中感到了一阵巨大、迟来的痛苦。我早就明白:离别的一刻终究是要来的。


但当我真正提起笔,借着昏黄的灯光在同桌面一般轻颤着的粗糙纸张上写下“毫无疑问,他是本世纪最伟大的记者之一”“他在战地报道的过程中表现出的英勇和求实的精神,仍然值得我们——值得任何一个后进者尊敬和学习”时,透过晕开的墨迹,我看到的却不是Alex那叫人熟悉的意气风发的眼神,而是一座睽违许久的城市,——她的运河,码头,她的港口,她那古老而精美的建筑,还有在蜿蜒多情的水巷中游荡着的贡多拉。我忽然意识到,距离我上次造访那里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这三十年里我竟然从未动过一次旧地重游的念头。好像我已经心甘情愿,默认这座承载着我年少记忆的城市彻底变作生命历程上的一处遗迹:威尼斯,威尼斯;一座旖旎有如梦境的城市。我曾在那儿度过了流光溢彩的青春年代,将生命中最好的一段岁月献给了深深热爱过的事业。而现在,我竟然又要回去了;在经历了数十年的人事变迁之后,终于,我又要回到故乡。我的脸颊上仿佛还残留着当年阳光的热度。——那些人!那些事!我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所有记忆,熟悉的气味,那些声音,蓦然从脑海深处向我的意识涌来。往事历历在目。我记起了一个过去常在码头上吸烟的老水手的纹身,记起了我住处门前那块长满青苔的碎裂的石板,当然还有被水淹没的圣马可广场,以及那四百多座精巧的拱桥;它们姿态优美,高度却刁钻,在雨季总叫经验最丰富的船夫也一筹莫展。过去我常常在威尼斯的大街小巷里漫步,有时经过它们,也会漫无目的地抚摸着那些沧桑的裂痕,幻想着曾在这里坐过的学者、妓女与吟游诗人的故事。几个世纪的时间铭刻在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里。越是探索,我便越是为之惊奇;哪怕是对街道上稀松见惯的圣母像,我也总是怀着一万分简直叫旁人不解的狂热:那时我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痴迷于未知的谜题同激情一样,总是年轻人的特权。


可如今……如今,我已经老了。现在我靠在车厢里坚硬的座椅上,颈椎不舒服地仰着,以支撑我疲惫不堪的眼睛紧盯着那盏黯淡的电灯;那束光线摇曳着,在我的稿纸上投下一片晃动的、破碎的阴影。周围的景色如此惨淡而模糊。我再也无法安然地陷入那深沉又安稳的思绪之中去了。关于威尼斯的回忆戛然而止。离开她之后的三十年人生对我而言犹如罹患谵妄,充满了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忧思与焦虑。在那里度过的时间深远地影响了我后来的轨迹,预言了我注定浮在海上的命运;以至于十年前终于在都灵停下脚步的时候,我甚至曾以为我再也不会有离开这座城市的机会,更别提再访威尼斯——直到今天;直到那封简易的讣告突然来访,重重地把死亡的命题再度推到我的面前。我静静地思索着,却感到自己的眼皮却不受控制地越来越沉。衰老的副作用再次侵蚀了我。好吧,让我睡一会儿吧,就一会儿。我昏昏沉沉,只得放下一切思考,这么与自己妥协道。但在意识完全坠入深渊之前,我居然隐约听到了一个带笑的声音,如此久远,如此亲切,“哦,Hank,亲爱的Hank。”那声音无奈地说。天哪。


——天哪。我这该死的避重就轻的记忆。这句话像个魔咒,之前我记起的、在脑海中具现的种种幻影都迅速地分崩离析,所有外界的噪音就像关闭的收音机一样彻底地被隔绝了。我的眼前浮现出光怪陆离的景象,然后是层层叠叠、变化无穷的色彩。它们扭曲着,舞动着,最终静止了,定格成画框里一个悬浮着的永恒时刻。我的每一个细胞,无论衰老还是新生,都记起了将近五十年前的那天下午,我正是为了这幅画才推开了那扇洒满了阳光的中国式雕花木门。就是从那天起,我的命运彻底改变了。是的,我见过这幅画,我当然见过;我知道关于它和那两人的一切。




To be continued.






想搞这个,还是非常想搞这个。我想我快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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